云拂雪掌心的晶尘还在发烫，像一颗不肯安睡的心跳。她没动，只是盯着那点微光，仿佛只要一眨眼，它就会碎成虚无。黑洞在她面前缓缓旋转，不再是吞噬的深渊，而像一颗尚未点燃的星核，正随着某种遥远的节律呼吸。
她忽然想起枯井涌泉时浮萍轻漾的样子，想起少年掌心灵气自发凝旋的模样。那些画面不是她看见的，是残碑给她的，也是楚临渊散入天地的佛血带回的。火种没灭，它们一直在等一个信号。
她指尖轻轻拂过晶尘表面，低声说：“你本就在发光。”
话音落，五指松开。
晶尘没有坠落，而是悬在半空，微微震颤，像是终于听懂了这句话。下一瞬，它碎了——不是崩裂，而是化作无数细碎星光，如尘似雾，无声飘散，顺着黑洞边缘的引力轨迹，被轻轻推向三十三重天外。
星光穿破残锁，洒向人间。
第一缕光落在北境雪原，一名正在清扫屋檐积雪的老妇人忽然停手，眉心一热，一点朱砂般的印记浮现，转瞬隐去。她怔了怔，抬头望天，只觉今日晨风格外温柔。
南荒毒沼，一名正与毒蟒缠斗的修士猛地一颤，眉心微光一闪，手中法诀竟自行演化出从未学过的《涅槃引气诀》起手式。蟒血溅脸，他却笑了，反手一掌拍出，灵气如潮。
西漠流沙之下，古阵符文再度亮起，持续九息不灭。一名跪地祷告的老僧抬头，泪流满面，喃喃道：“不是梦……真的回来了。”
云拂雪站在原地，看着星光倾泻。她知道，那不是她赐予的光，是她放出了原本就存在的火种。每个人眉心浮现的泪痣印记，都不是烙印，是共鸣——是残碑中“我即众生”那一句低语，终于找到了回响。
可她掌心空了。
她低头看着那道淡淡的血痕，像笑过之后留下的余温。她没说话，只是将手缓缓收拢，仿佛还能握住什么。
就在这时，虚空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。
楚临渊的晶体躯壳开始震动。一片片剥落的晶屑中，浮现出越来越多的新生画面——山村桃树一夜开花，断尾之蛇灵光重现，古庙檐角水珠凝而不坠……这些不是记忆，是现实的倒影，是佛血在天地间重新织网的痕迹。
晶尘散尽的第三刻，一道微光自虚空浮现，落在他残躯之上。不是一道，是三万九千道，如丝如缕，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，缠绕在他已僵死的脉络上。那是修士眉心印记共鸣时逸出的愿力，微弱，却坚定。
他的脊背开始泛出温润光泽，晶体不再是死物，而像琉璃胎骨，正被重新浇铸。
云拂雪想上前，手指刚动，却被一道声音拦住。
“他不在你身边。”
那声音从北斗方向传来，苍老，沙哑，带着熟悉的聒噪笑意。
“他在他们眼里。”
是谢九娘。
云拂雪猛地抬头。北斗七星已稳，七点星光连成新弧，第七星偏移半寸，指向东方。而在那星轨之间，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，捧着一面琉璃镜，镜面映出无数人间面孔。
“三十万本命灯，全亮了。”谢九娘笑着，手指轻点镜面，“每一盏，都照见了一个选择。不是命定，是他们自己选的路。”
云拂雪没动，只是看着楚临渊。
他的佛身正在重塑，可眉心处，一道往生咒的裂痕若隐若现，像一道未愈的伤。她知道，若无人支撑，这具新身仍会枯竭。
她抬手，将心口的算盘握紧。龙骨虚影微颤，她正欲引灵力相助，却被谢九娘一声轻笑打断。
“别用算盘。”她说，“这次，轮到他们养他了。”
话音未落，三十万本命灯同时轻颤。
每一盏灯焰中，都浮现出一张脸——有老有少，有男有女，有哭有笑。他们不曾相识，却在同一刻抬头望天，望向那正在成型的佛身，望向那道尚未愈合的裂痕。
有人合掌，有人低语，有人默默将手中最后一口灵丹吞下，只为多撑一刻，多送一分光。
愿力如潮，涌入楚临渊体内。
那道裂痕，缓缓隐去。
云拂雪的手，终于松了。
她低头看着算盘，裂痕依旧，逆鳞缠绕其上。她忽然伸手，从发间拔下那半截断玉簪。玉身温润，是楚临渊多年前随手所赠，她一直戴着，从不曾离身。
她将玉簪插入算盘裂痕之中。
无垢灵血顺腕而下，滴落在龙骨虚影上。血光一闪，算盘轻震，仿佛重新活了过来。
北斗星轨之上，谢九娘笑了。
“新说书摊，开张了。”她声音不大，却传遍虚空，“这次我不讲命，讲选择。”
第七星微颤了一下，随即稳住。星光轻晃，像无数人在鼓掌。
云拂雪抬头，看着那片星轨，忽然觉得有些累。不是身体的疲惫，是千年轮回压在心头的重量，终于有了一丝松动。
就在这时，她听见了。
一声轻叹。
不是来自耳边，也不是来自虚空。是人间，是千山万水之外，是无数刚觉醒的修士口中，同时逸出的一声“值得”。
那声音很轻，像风拂过荒原，像雨滴落古井。可它来了，真实地来了。
她闭了闭眼。
前世被抽骨时的惨叫，忽然在识海深处响起，与今世这声轻叹重叠。她几乎动摇——那一刀一刀剜骨的痛，真的值得吗？
她低头，看着掌心那道淡痕。
晶尘已散，血已干，可那点温热，还在。
她睁开眼，轻声回应：“值得。”
风过，万籁同声。
她转身，看向楚临渊。
他的佛身已成，双眼仍闭，可唇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，像是听见了。
北斗星轨之上，谢九娘将琉璃镜轻轻一转，镜中浮现出云拂雪的背影，瘦小，却挺得笔直。
“下一回。”她笑着说，“我说你。”
云拂雪没回头。
她只是抬起手，指尖轻轻拂过眼角——那里星纹未消，血痕犹在。她没擦，任它留在那里，像一枚勋章。
远处，最后一缕星光落下，照在东海悬城废墟之上。一名孩童蹲在断墙边，掌心朝上，一缕灵气自发缠绕指尖。他茫然抬头，眼中映出初升的太阳。
